Gris

一只穴居的北极熊

【现实向】Dein Bild (上)

简介:高三陈老师和大一杨老师,以及给对方的纪念

预警:上半部分基本都在Eddy视角,目前两人分开在不同地方所以还没有互动,家庭戏有…所以不好意思前面都是玻璃渣Orz…但是后面会甜的!相信我!(拼命挥手

因为觉得一起发有点太长了,后面还在经历大改,所以决定分成两个部分发。如果有即使如此也愿意看下去的姐妹,真的非常感谢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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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

“拜拜,明天见!”

走出排练室,Eddy仍止不住地微笑。

今天第一乐章已经能达到原速了,这才不过是三天!那明天…

走廊的顶灯一盏一盏跳跃着映在他的虹膜上;而Eddy却好像突然看见了什么更明亮的东西,睁大了眼睛。

…明天我们就能练第二乐章了!噢,天知道我多爱那个柔板!太棒了!那个和弦…

他停在门口,满意地闭了一会眼睛,呼出一口气,然后才撑开伞。

Eddy顿时感觉自己头上顶了一面小军鼓。不过这个节奏还是太快了一点…嘿,今天指挥还夸了他那一处自由速度的处理呢。

路口,绿灯还有十秒变色。想都没想,他直接拔腿冲刺。雨在他脚边炸开,成了点点溅上袜子和小腿的凉意。噢,或许还有泥点…回去让妈妈洗吧。

踏上人行道,他减了速,慢慢走着在脑中回顾今天的演奏,不时轻声哼一段,左手连起一串容易搞错的指法。

他突然感觉自己的伞左边被撞了一下,耳边随即掠过一声低低的“抱歉”。然后是右边。他皱了皱眉,怎么这么多人。而半秒以后,他的脑子里又只剩下更多的运弓、速度和老师的手势了。

到了车站,他最后回顾了一遍这周末的任务安排。是的,老师说我们这周末…等等,周末?

…啊,今天是星期五。

 

7路公交车顶着绿色灯的标志缓缓开进站,两盏大灯前面是闪光的雨丝。

Eddy撇了撇嘴,有些不情愿似的走上车,嘀地一声刷过卡。

没关系,虽然没办法明天立刻就练第二乐章,但下周一定行。而且明天上午还有提琴老师的小课呢!…虽然那之后还要去上UMAT考前补习班就是了。

车摇晃着起动了。红色或黄色的车灯,街边百货大楼的明亮招牌和小店的灯箱化在车窗的雨点里,变幻着笔触和色彩。座椅扶手的蓝色绒布还是很柔软。

他在这个时候不愿意想太多。但是没有办法;他知道他妈妈要说的每一句话,甚至可以猜到那个什么见鬼的补习班老师的每一句话,而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让人心烦。

唯一的一次他可能被些微地动摇了,是她说:“学医就那么糟吗?”

可能不坏,但绝不会是我的路。

他会想这样回答,傲气,睥睨一切。但是他总是不能这样回答。她的一个眼神,夜里掖进去的被子,或者他晚到家时等在桌上的,合口的饭菜,总是把要出口的话变成喉头的针刺;于是他只能一次又一次慢慢地退入黑暗的窄巷,然后在她的视线移开时,悄悄转身,快速奔向下一个隐秘的出口。

 

车驶过河畔,Eddy忍不住抬头张望,满意地认出了那扇枣红色窗帘的窗户。那是Brett的家。笑容在他脸上微微漾开。阳光,明丽的色彩,脆而多汁的苹果,若有若无的洁净香气,在空气中振动波荡的音乐。还有手,在指板上跳跃的,轻巧地捏着弓的,伴着大笑落在他肩背上的,温暖的,Brett的手。他努力不再想他的眼睛,但它们还是透过眼镜望着他,有点害羞地,安心地眨了眨。

可他应该不在家吧。这车不经过音乐学院,要不说不定他还能看见他…

 

Eddy叹了口气。还有两站到家。他瞥了一眼左腕上的表。

完了。

透明的弧形表面下,时针和分针赫然重合在数字6偏左一点的位置。

六点半过了。

这时候她已经下班回家了,那我就来不及…

掌心下面的绒布渐渐热起来,他扯开手,一拳捶上膝盖。

该死,今天不该要指挥再来一遍的…

Eddy站起来,走到后门边。前面雨泼的路走得真是见鬼的慢。他攥紧了栏杆。

希望她加班…求求她今天加班…

 

车门打开,他撒开扶手,顾不得撑伞就跳下车跑。所幸这边雨还不算大。

风卷着细密的雨点扑上来。他眯起眼睛,一只手扶住背后左右晃的琴包。他有点后悔自己没有撑伞。

白墙,小窗户和绿色的草坪从他身边一遍遍地飞过。他踏得很重,也不管前面是不是水坑,只大步地跑。短裤上也溅了水。鞋湿透了。

前面一个路口。左转。就是那里。心跳在鼓膜上咚咚震响。希望她还没到,希望她没到…

Eddy飞快地开了门。

 

厨房的灯亮着。

干。

他两下踢掉鞋,顾不得袜子还湿就往书房跑。鼻端飘过蔬菜鸡蛋的温热香气,但他这时恨不得它压根不存在。

快了,快了,就差一点…

猛力拉开柜门,他把琴包胡乱塞进去。

“Edward.”

他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你又去乐团了?”

Eddy僵硬地转过身,没有看她。

刘海湿答答的贴在额头上。脸颊和耳根很烫,应该是红了。地板上一串浑浊的水渍。玻璃柜门被琴包顶着,维持在半开的样子。

他听见妈妈重重呼出一口气。

“先吃饭吧。一会我们再谈。”

 

一满勺冒着热气的小白菜和蛋花递到他面前,浇在饭上。

“今天学校里怎么样?”

Eddy抿了抿嘴,筷子扒拉着碗里的菜。

“嗯…”

“嗯什么?回答我的问题。”

“今天…今天四重奏的指导老师夸了我!”

他听见筷子磕在碗沿上的声音。

“我不要再听到关于音乐的事。你还不清楚自己要做什么吗?说说数学。我知道你们今天发成绩。考得怎么样?“

“…第五名,91。”

“…那,那只是粗心,我如果不是看漏了那个条件的话就不会…”

“不用说了。”

绿色的方形挂钟滴答作响。

“你明天不用去上小提琴课了。”

“…什么?”

Eddy瞪着她。而她只是回以冷静的一瞥。

“我已经跟老师说过了,他也很理解,知道如果兴趣妨碍到学业的话,还是应当以学业为重。”

“不!当然没有,它根本就没有妨碍到…”

“没有?那你倒是跟我说这成绩老提不上去是怎么回事?”

Eddy垂下头。

“听着,你不会真是想去格里菲斯读音乐吧?”

“…是的。”他努力抬眼直视她,但后者眼里近乎怒意的忍耐将他逼退。

“你快成年了,我也一直想放手,希望你可以慢慢学着自己做出明智的决定,但是在这个问题上你表现出来的不成熟实在是让我失望。” 她重重叹了口气,指关节一下一下地敲在桌上。

“我想我也已经强调过很多遍了,你应该学着分辨什么是最重要的。从古到今有很多伟人喜爱音乐,爱因斯坦就拉小提琴,可你看他们哪个把音乐当作主业了?你父亲就做了正确的选择,做了一位医生,你看我们家这么多亲戚谁见他不恭恭敬敬问一声好?如果他当年也这么任性,现在我们能在国外住这么好的房子吗?”

“…不能…”

“看来你明白一点了。那你说一下什…”

“但我不在乎。”

“哈,哈哈,我算是明白了。你还是什么都不能自己做好。上次手机的事也是,这次也是,满脑子净是这种不着边际的理想预期,最后一团糟!你还记得你之前在床上玩手机玩到几点吗?三点!自己在被子里窝着笑啊,连我走进来都不知道!那段时间三个老师都跟我说你上课精神涣散,班主任还旁敲侧击地问我你是不是嗑药了。你不知道那个时候我多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这些我都没跟你说,希望你能约束自己走上正轨,但最后还不是得没收了才消停!你如果这次也还是这么放任自己的话,别怪我实行更严格的控制!”

“不是的!这不是放任,是我思考这么久之后认真做的决定!而且我当时也没在玩,我是为了联系…”

“荒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用手机干什么?我不过是为了给你留点面子没有揭穿罢了!你和Brett那些傻里傻气的短信我都看了。聊聊音乐,开开玩笑,交换一下胡思乱想?这就是你所谓的理想!就为了这种不着边际的想法,就要放弃大好的前途,去读一个世界排名两三百的学校?那我倒还不如不送你来国外!你姐姐去搞音乐就算了,毕竟是女孩子,我也不想多管。我告诉你,跟你说这些是因为我们还看重你,还把你当成一个有前途的男子汉!如果你还现在这样一天天松懈下去,看你之后怎么办!你那个朋友去了音乐学院吧,你看他十年之后怎么…”


“别说了!”

Eddy推开桌子猛地站起身,大脑中血液轰鸣。碗里的汤在灯光下摇晃,一点浅绿色的汤和黄白的蛋花洒上了白色的桌布。

他闭了闭眼睛,还是停不住声音的颤抖:“你根本不配评价他们,因为你从来都不知道什么是创造。不过这很好,因为你永远都不用忍受我们的痛苦…尤其是当这个愿望再也不能实现的时候。就像爸爸。” 他吸了一口气,眼眶发热。 “我最恨的…就是你这样的人。整天把家挂在嘴边,实际上一点都不在乎我们的人生!你真是幸福,因为你只要钱和那个什么亲戚中间的狗屁地位就能得意洋洋地活下去了,但是我们不能!不能!我们没法看着自己坐在废纸堆里,日复一日地做那点修修改改的屁事,即使是在镀了金的楼里!”

她望向别处,低低地说:“…说得这么冠冕堂皇,还怪到我头上了…”顿了一顿,她在嘴角扯出一个冷笑:“你其实只是做不到吧?明明就是考不上医学院,拿这种话来做理由!”

“什…”

“被说中了?我倒希望没有!但是在看见结果之前,我绝不承认我的儿子只有这么点能耐!”

她扶着桌子站起来,背过身去,肩膀在颤抖:“你去吧,给我好好准备医学院入学考试,再不许碰琴!”

Eddy透过上涌的泪水瞪着她。

“还不快去!”

泪水滚下脸颊。他咬着下唇,终于扭头跑回书房。

 

门在他身后砰地关上。靠着门,他向下滑落,就这么坐在地上。窗外雨声隆隆。凉意从地板透上来,但他觉得还不够。他想拉开窗户跳出去奔跑,让雨点捶击他的脸,他的胸口,让这冰冷的雨水浸透他的脊髓,甚至将那该死的追求也一并洗去。泪水淌下,他低低地笑了。或者更好,让白色的闪电击中他的头颅,就此灰飞烟灭,一干二净。

偏过头,UMAT试卷的一角耷拉在桌边。 “作中垂线交直线EF于…”

他闭紧眼睛,疼痛在额角突突跳动。那些破题他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在说什么,但就是这些该死的…他深深呼吸,忍住了站起来一把将这堆烂纸全都扫到地上的冲动。那下面还有谱子……噢谱子…他掩住脸,喉中溢出呜咽。

不,Brett,这次我可能真的…

他们曾经一起无数次想象收到糟糕的乐评,试音连续被拒绝,或者落魄街头,忍受路人的白眼;然后一次又一次将丰厚的、辛辣的、寡淡的、清醇的苦难,一饮而尽。


但那不会实现了。

“哎来来来,大家一起敬陈医生一杯!”

“虎父无犬子啊!”

“来年还请多照顾了。”

“真是我陈家的榜样!小霖你要多跟哥哥学学!”

不。

姐姐停下伴奏,抱有歉意地看着他:“我不想打断你,可是这部分你的音色…真的需要再练练。”

不!

然后,他们会在一个晴朗的周四下午相见。Brett坐在长椅上,白鸽飞翔停落。

他猛地站起来。呼吸艰难酸涩地通过喉咙和鼻腔。

他小跑过去,暗暗咒骂白大褂袖口沾上的污迹,口袋里的听诊器随着他的跑动一下一下地撞在腿上。Brett站起来,风衣随之扬起,领带上的金线闪着光。

重重咳嗽。视线在摇晃。墙上学期第一名的奖状。书桌。好多镜框空了…

“嘿,陈医生,你好吗?”

“我很好,这不刚做完两台手术。你怎么样?在这边多待几天?”

卷子。撞上桌角。啊,抽屉…

“不了,我周六在悉尼还有一场,演门德尔松小协。”

“门小协?是那个第xx小节特别难的…”

钝痛。旧证件。文件。文件。比赛的证书被她收在这里了…

“噢,之前学生时代是的,不过现在我更关注第x乐章展开部的…”

不。等等… 

Eddy停下了翻飞的手。四散的纸安静地躺在地上。

 

那幅画。


一道钴蓝飞过中央。朱红矗立着。还有更多的,闪电一样狂舞的明黄。他甚至还能想起他飞起那一笔时的样子。

他轻轻地笑了。Brett其实是个现代派画家吧。

应该给Brett写封信。他想。



“Hey, Brett”


四年前的春天,金合欢迎着上升的暖意盛开。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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